軍校生回憶救災
2009-09-01 14:33:01網(wǎng)絡資源
震后的若干小時里,音訊杳無的震中汶川縣成為全世界關注的焦點。
李翔飛,石家莊市人。他雖不是首批進入汶川的22人之一,但和他們同屬成都武警指揮學院,都是最早強行軍挺進震中部隊的一部分。
真實版的《士兵突擊》,遠比電視劇更撼人心魄。
對于這個今年就要畢業(yè)的軍校生來說,一個地名將讓他永遠刻骨銘心。
映秀,震中汶川最悲情的地方。
它以一種殘酷的方式讓他提前成長為一個真正的軍人。
■災難突襲,映秀成孤島
映秀鎮(zhèn)是213國道上的一個“點”。映秀往北,經(jīng)草坡、綿池、七盤溝,59公里的路程到達汶川縣城;映秀向南,直通都江堰和成都。
當5月12日的災難不期而至時,一萬余人的映秀鎮(zhèn)毫無準備。大地震摧毀了映秀通往外界的一切公路,通訊、水、電、交通隨著8級地震瞬間被掐斷。震中位于映秀鎮(zhèn)往北的位置,幾乎沒有消息傳出來。從映秀鎮(zhèn)往北至汶川縣城59公里的道路,成了一片孤寂的“死路”。雖然距離都江堰僅30多公里,但它成了一座孤島。
■仍在映秀,搜尋失事直升機
5月13日早晨,成都武警指揮學院的首批救援隊22人徒步挺進映秀鎮(zhèn)。他們是最早進入映秀的軍隊,最早將食品、水和救援的希望帶到映秀,最早從映秀運出傷員。他們被當?shù)乩习傩辗Q做“天降神兵”。
當天,隨學院最后一批救援人員前往映秀救災的,有畢業(yè)班學員李翔飛。他在電話里向記者講述了他在映秀鎮(zhèn)驚心動魄的救災經(jīng)歷。
這位23歲的石家莊小伙兒說,經(jīng)歷了映秀的悲壯,他才從一名軍校學生變成了一名真正的軍人。這些經(jīng)歷,今生難忘。
記者對李翔飛的連線采訪并不是一天完成的,幾天下來,更能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年輕軍校生所受到的沖擊與影響。事實上,直到昨天上午記者與他再次連線時,他仍在映秀鎮(zhèn)現(xiàn)場,正在緊張搜救剛剛在那里失事的邱光華所駕駛的直升機。
(以下為此次采訪實錄)
■深夜山崖邊上急行軍
13日夜,都江堰的道路兩側,擺滿了軍用物資。除了路邊簡易帳篷里透出的燭火,整座城市一片漆黑。我們在路邊小店買餅干時聽老板說,能提供的食物只有方便面、早餐奶和糖果,水也所剩不多,大半個貨架都空了,現(xiàn)在上貨特別難。
監(jiān)測隊的人說,映秀往縣城方向的山體垮塌,把河水截成了水庫,進山的路給堵死了。“里面斷水斷電,一家老小就等著我?guī)С缘幕厝ツ亍?rdquo;有幾個出來的人也在路邊買吃的。他們反復提到,里面缺吃缺喝。
我們作為成都武警指揮學院最后一批抗震救災隊員,直撲重災區(qū)汶川映秀鎮(zhèn)。但是在離映秀鎮(zhèn)約50公里處就沒有路可走了。在此駐守的部隊設置了路障,車只能開到這里。前方塌方和泥石流埋了好幾輛車,路被截斷。塌方和泥石流不僅阻斷了公路,甚至沖毀了路基。很多路段需要重新修建。
部隊首長命令急行軍前行。當時我的一個戰(zhàn)友負傷了,我背著兩個人的行囊約60公斤前行。腳下是石頭,頭頂上方隨時都會發(fā)生山體滑坡,左邊是山,右邊一兩米處就是幾十米深的山崖,下邊是湍急的江水。
■25公里,走了一天一夜
被巨石隔斷的道路長達1公里,進出須從碎石上攀爬而過,旁邊就是懸崖。有受傷的人被家人陸續(xù)抬出,地上是散落的衣服、鞋子。
曾家溝橋,被扭曲成閃電形狀的路面裂口有幾米深,整個橋面像被什么力量撕裂開來,向岷江方向傾斜下陷,渾濁的江水滾滾而下。寬闊的白花大橋已經(jīng)被地震震掉了1公里的橋面,摔在地上成了四截。我們在深至腳踝的淤泥中艱難前行,山上受余震影響不時往下掉碎石。另一面是湍急的河水,稍有不慎就會跌落。
這一路從都江堰到映秀鎮(zhèn),公路距離不過25公里,卻成為受災群眾至少10個小時的艱難逃生路。經(jīng)過一天一夜,晚上,我們終于到達映秀鎮(zhèn)。
從地震中清醒過來的人們,來不及哭泣,本能地展開了一場生命大救援。孩子、鄰居、同事、陌生人,任何存活的信息,都在無聲中帶給人們生的希望。顧不上吃晚飯,我們就開始用手扒用鐵鍬挖埋在廢墟中的群眾。
■被困婦女絕望割腕自殺
地震當時致死的人數(shù)占的比例并不多。那些在廢墟中無力抗爭,等待救援的人,虛弱地與死神作著斗爭。
我親眼見到一名婦女的身體被好幾層厚厚的水泥板死死壓住,救不出來。大型起重機進不來,光靠人力想撬動水泥板幾乎是不可能的。我們努力了好幾個小時,還是救不了她。她無力地說:“算了孩子,你們快去救別人吧。”然后就用碎玻璃割腕自殺了。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臨終前那種絕望的眼神。
幼兒園的空地上,十來個被救出來的孩子坐在那兒哭。那些看到孩子平安的家長,抱著孩子痛哭,而那些看不到孩子的人,還有幼兒園園長、老師、家長、醫(yī)生,拼命用手刨,要撥開那些亂石堆。看著眼前的景象,我暗暗地說,太慘了!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酸楚的感覺。
■小女孩在我懷里逝去
余震不斷。越往后,被救出的活著的人越少了。
映秀中心小學的校長也在救援的人群中。他50多歲,頭發(fā)花白,雙眼紅腫,身上還有濃重的尸臭味,領口和胸部沾染的斑駁血跡已經(jīng)發(fā)黑變暗。聽說,他的家人也在地震中遇難了。
我們從小學校的廢墟里救出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。戰(zhàn)友把她遞到我懷里,我看見她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我,胸口還在起伏。我趕緊抱著她,拼命向直升機跑去?墒莿偱艿斤w機旁邊,小女孩斷氣了,頭一歪倒在我的臂彎里,像睡著了一樣。眼睜睜看著一個幼小的生命在我懷里消失,心里特別難過。
19日,天氣越來越熱,氣溫到了30多攝氏度。晚上下雨,白天曝曬,空氣里一直彌漫著難聞的味道。我們穿上了防化服裝,隨時準備運送遇難者。
■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
在這里的每一天,我們都要經(jīng)受生與死的考驗。我有過兩次死里逃生的經(jīng)歷。
由于身體比較好,我主要負責抬傷員。有一次,我和幾位戰(zhàn)友抬擔架往返三次,用了4個多小時將4名傷員運到了安全地帶。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,隊領導就命令我下山去請求增援。
說心里話,當時挺害怕,兩邊山上的石頭隨時就會掉下來。路上走了半個多小時的時候,遇到了一次較大的余震。我本能地抬頭,只見頭頂上方有六七個像臉盆大小的石頭從幾十米高的山上滾下來。我抱著頭閉上雙眼趴在地上,真是萬幸,大大小小的石頭從身前飛過。我只是手臂受點輕傷。余震過后,我趕緊下山,并完成了任務。
第二天下午3點多,我與戰(zhàn)友張鵬等三人一個小組,下山搬運物資。在途中,我突然聽到后邊的戰(zhàn)友喊:“山體滑坡啦!”我抬頭一看,有一巨石向我們砸來。我本能地后退,這時只聽“轟”的一聲,巨石落到了身邊約3米處,直徑有三四米。
■“關鍵時刻頂上去沒拉稀”
5月20日晚上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下了一夜的雨,睡覺的地方到處是水。中斷了許多天的通訊,終于恢復了,可以給家里打電話了。我先到小河邊,然后到半山腰上,轉了半個多小時換了很多方位才與家里通上話。
整整一個多星期,每天的精神都處于高度緊張狀態(tài),嗓子有點啞,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。我在電話里對爸媽說,我現(xiàn)在在映秀鎮(zhèn),很好,不用擔心。我告訴他們,我當了代理指導員,和同學們一起在搶救受災群眾。我們以后的任務還很艱巨,現(xiàn)在還有余震發(fā)生,但我會好好干的。我對爸爸說,我“關鍵時刻頂上去了,沒有拉稀”。媽媽可能聽出我嗓子有點啞,而且那么多天跟我聯(lián)系不上,當時在電話里就哭了起來。
是啊,幾天前我還是學校的學生,現(xiàn)在卻已經(jīng)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了。通過這次抗震救災,我仿佛一夜長大了、成熟了。原來當兵扛著學員的肩章,感到精神有派,根本沒有想到還要與流血犧牲連在一起。但現(xiàn)在,我是一名軍人,深感作為一名軍人責任重大,應該隨時準備吃大苦受大累,甚至流血、犧牲